51、天寒风似刀_苏记棺材铺(天子谋)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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51、天寒风似刀

  木头也无暇多想,深吸一口气,提起苏离离拔地而起,一跃十丈有余,仰头看见出口不过四丈,无奈力道已尽。他就半空之中运力于臂,将苏离离猛地一抛,苏离离兀自向上飞去,木头却更快地向下坠去。

  苏离离眼见飞到了井边,手腕上的布绳绷直将她一拖。她右手够到地板边缘,一抓之下不及自身重量,又复向下坠去。木头已运起全身内力,身如鸿毛,苏离离一抓之力虽弱,却足够他借这微薄之力腾起,两人空中交过。木头够到地板,一跃而上,左手一提。

  苏离离身在下坠之中,手上布绳一带,被拖着向上,片刻之后,落入木头怀里。这番险胜,死里逃生,二人跌坐在地板上抱成一团。原来他二人手中布绳有限,却是将苏离离缚在绳上,当作飞爪索的爪头,抛上去只需抓住一点,木头就能借力而起。他站到上面,便能轻易拉起她来。

  这番动作抛接,需拿捏配合得分毫不差,若是任何一处错了一点,后果不堪设想。两人便是练一百回,恐怕也只有一两回能成功。他二人未经演练,一蹴而就,如今坐在地板上反十分后怕起来,苏离离瑟瑟发抖,抱着木头终于哭了出来。

  二人跃起之时,十方看准了方位伸手去拉,却因布绳绷直,苏离离未能跃到地板上,只在那地板边抓了一下,十方握空。待得木头跃上地板,到苏离离被他拉上来,转息之间,生机乍现。十方不佩服都不行,对着两人竖了竖大拇指,转身到了池边。

  那化尸池里老板娘已没了声气儿,口眼大张似万般惊恐,整个人却像薄薄的一层浮在那黑水之上轻漾,又像煮软的粥,时不时冒一个泡来,渐渐被煮黏了,融在水里。恶臭扑鼻而来,陈尸腐肉般恶心。

  苏离离并不去看那池子,拉着木头呜呜哭道:“我的手腕要断了。”

  木头解下她手腕上系着的布绳,腕子上勒出了红痕,有一些脱臼。木头也不说,掰着她的手一拉一接,苏离离大声呼痛时已经正好了。木头扶着她站起来,看她眼泪汪汪,抬袖子想给她擦擦,却见袖子上满是油迹。木头叹道:“罢了,马上赶回军中去敷药吧。”

  说着,询问地看向十方,十方合掌道:“你们走你们的,我走我的。”木头抱拳一礼,牵了苏离离出门。那化尸池中已无尸骸,黑水中间有一个小小的旋涡,显然是水又抽走了。十方临出门时,留恋地看了化尸池一眼,低低叹道:“真是杀人灭口的好东西啊。”径往东北而去。

  木头向西南行出里许,便见道边树上拴着来时的马。他先将苏离离扶上马背,解开缰绳,自己也骑上去,抖缰缓缓而行。苏离离问道:“你怎么跑到这里来的,是不是她用我的流云筒骗你”

  木头低低道:“是啊,我们本来遇到赵无妨的人马都打了三场了。我就知道她有来历,本是关住她不放,想探个究竟,可是她不知易成谁的样子跑了出来。我实在不放心,只得沿路追过来,也就这一夜时间来找你。”

  苏离离骂道:“真笨,没见着莫大哥吗我叫了他来跟你说的。”

  木头道:“没有啊,我还没见着他。”

  苏离离“唉”了一声,倚在他怀里。木头忽然一笑,道:“身上都是香油,回去拧拧,能炒菜了。”

  苏离离应道:“那是,还能炒出人肉香来。”

  木头忍了忍,由衷叹道:“你够恶心!”

  苏离离“哼哼哼”长笑三声。

  行到天色将明未明时,前面一带开阔之地,有两人守哨。木头对了口令,径入营地,却见莫大已候在那里,见他二人并骑而来,惊道:“你怎么来了”

  苏离离打个哈欠,没好气道:“等你来,我和木头都让人化成一池子水了。”

  莫大委屈道:“他又没个方向,到处乱打,我寻了三天才寻到这里。路上还遇见了几队粱州兵马。”

  木头一夜奔波也不倦怠,听他一说,精神又振,道:“在哪里”

  此后两日,苏离离换回男装,索性跟着他行军。木头领兵在梁州之北穿插迂回,游而击之,打散了赵无妨兵马无数。祁凤翔也从西深入撕裂赵无妨屯在北面的兵马,李铿相继从两翼增兵,大军压在正面,徐徐南进。

  赵军惊慌忙乱,不知祁军从何而出,又等在何地。木头也不等粮草,只用轻骑兵,人带三天口粮,孤军深入,抢赵军辎重兵器,既不占城池,也不守地利,打了就走,伤亡甚少。用莫大的话说,这仗打得痛快。雍州以南,梁州以北,四百里纵深,乱成一锅粥,分不清谁是谁。

  第一日上,木头一天就遇到八股散兵,被祁凤翔从北击溃而来,双方混战一气。傍晚在一座小城外十里扎住,分吃了干粮休息。夜里北风寒冷刺骨,木头带了五百人,偷摸到城边。雍、梁之边几十年来少战,城池失修,多不坚固。木头只身摸上城墙,却见哨卫比往常稍多,整肃严明。

  木头潜身蹑行到城门边时,哨卫终于发现了他,两下交手,又能有几人是他的对手,须臾撂倒了十余人。然而兵士越来越多,木头急切间脱不开身,只怕要惊动内城。忽然耳边风声一响,一个上前围攻他的士兵倒地,额上插着一枚袖箭。

  木头跃上一步,一脚踢断了城门尺厚的方木闩,身边又有三人中袖箭而死。一时间暗器迭发,赵军兵士纷纷倒地,木头情知有人暗中帮他,四面一看,混乱中却又没看见人。莫大已带了骑兵风驰电掣般冲进城来。

  赵军抵挡了一阵,也不恋战,从北门撤退。莫大带人在城中发扬马贼精神,一通抢掠,无人能及,两个时辰之后,满载而归。所有骑兵东移十里下寨。木头心神不属,一路沉默。苏离离将一块饼子给他撕开泡在热水里,见他还是想着什么,点点他的手臂笑道:“你再不吃,我可都吃光了。”

  木头回过神来,道:“你饿就吃吧。”

  苏离离无奈一笑,拉他捧了碗,“你就是块铁,饭也是钢,难道不吃不睡就能打过人。”

  木头诚挚道:“你越来越贤惠了,我真欣慰。”

  苏离离喝道:“去!”

  木头一笑,端碗喝了一口,又抬头道:“我方才入城时,有人暗中用暗器帮我”

  “暗器什么样的暗器”苏离离奇道。

  “袖箭。”木头捞了一块饼子吃了。

  苏离离想了一会儿,“难道是送我流云筒的那位大姐,凌青霜凌前辈”

  木头沉吟半晌,招呼莫大和李师爷过来,令道:“所有人马即刻撤回二十里,扼住南归要道。”

  他下令之时,另有一种果毅,是苏离离在他身上似曾见过,又未能深究的,此时看来,别生仰慕。

  李师爷蹙眉道:“扼守要道我们孤军深入,一旦停下来就被动了,也不利于策应锐王。”

  木头缓缓摇头道:“我有一种感觉,方才上城墙时就觉得了。那些兵一遇到我们,转身就撤,虽慌却有序;凌前辈大仇未报,却独自在那城中……很有可能,赵无妨方才便在那城里!”他骤然站起来,环顾诸将道:“这几日混战毫无章法,赵无妨的人马被打散,无从因应,只想南归固守。此时我们若北上去会锐王,势必放走了他。”

  李师爷仍然犹豫道:“若是他在,必率身边精锐,我们又如何挡得住”

  木头道:“若真是他,不知我们歪打正着,必然以为行踪暴露,自己先慌了。各自不知虚实,打了再说!”

  为将帅者,战场之上必须有灵敏的判断力,木头的直觉敏锐而正确。

  方才城中那股军马撤退二十里方扎下营寨,赵无妨脸色铁青地坐在帐中,下属呈上饮水。赵无妨接过来,忍了片刻,终是将盅子摔在了地下,遍指诸人道:“祁军是从天上掉下来的吗我们昨日才退到城里,今日又被追击!祁凤翔统共领着五万人,怎么到处都是他的骑兵”

  诸将沉默,少时,一名偏将出列道:“祁军打得古怪,不……不知道他们要打哪里。各路将领分散,还无消息。此地无险可守,粮草又将用尽,眼下不宜久留,还是寻机退回天河府为是。”

  赵无妨强自压抑怒气,默然片刻方道:“大家今日辛苦,且去休息。明天五更,无论如何突出山左小路,退回天河府!”

  于是四更造饭,五更起行,人衔草,马裹蹄,徐徐行至山隘,四围无甚动静。刚走到狭窄之处,队伍拉长,忽有骑兵自两侧冲来,顿时前方鼓声大作,山谷之中喊杀震天。赵无妨本在队伍稍前,听见前面擂鼓,也不知伏兵多少,策马便往回跑。

  忽然身后一人大叫一声“赵无妨”,回头一看,正是那骗他图藏的年轻人。赵无妨知他武艺高强,奋力策马而去。木头从后赶来,被赵军人马阻住,只得掩杀一阵。赵无妨退回那座小城,军士四面把守,严加防范。木头骑兵有限,又没有步兵,累战之下,人马皆乏,就地扎营。

  木头思忖了半日,如此对峙,赵无妨若来了援军便难办了,需得将他激出来才好。乃修书一封,上书一行大字,苏离离亲手给他缚在箭杆上,一箭射入城去。赵无妨接来看时,言简意赅,曰:“明日锐王合兵至此,可决一战。”

  赵无妨放下手中字条,手下人等面面相觑,都不敢发声。赵无妨低沉道:“我们联系不上援军,若锐贼明日真的合兵而来,便是有死无生。今夜背水一战,成败在此可决!”

  众将纷纷应诺,心里却多少有些打鼓。

  木头令军士饱睡一日,夜幕才降时便伏在了城外,唤来莫大耳语一番。莫大应了,从各队传令下去。只等到三更时分,城门缓开,赵军小队而出,行出半里,木头将火一举,骑兵跃出厮杀。赵无妨城中人马也尽数奔出,大有拼命之势。

  双方混战少时,只听莫大军中齐声欢呼:“擒住赵无妨了!”赵军一乱,又听另一边祁军欢呼:“擒住赵无妨了!”顿时呼声如雷,赵军本来慌乱,心中底气也不足,被这一叫又生怯意,十个倒有七个放下兵器,举手投降。剩下几个顽抗的,死的死,伤的伤。

  赵无妨的马中了箭,跌落下来,本挥剑抵挡,听得祁军这样喊叫,情知是对方诈称以乱军心,奈何压不过这许多人的声音。眼见众人不明所以,大有投降之意,心下顿灰,暗道:“罢了罢了,我今日兵败于此,有死而已。”举剑便欲自刎,一枚袖箭射来,打下他手中长剑,凝神看时,凌青霜全身披挂各类暗器,正拿了一副短弓瞄向了他。

  一箭当胸,赵无妨呼吸一窒。场上人马渐定,木头闻声而来,见赵无妨蜷缩在地,手足抽搐,脸色乌青,似万分痛苦,显然凌青霜的箭上染了剧毒。赵无妨死死地看着木头,几乎是咬着牙问:“你……你是……谁”

  木头注视他半晌,手一扬,抽出背上长剑,一剑利落地切下了他的头颅。凌青霜纵身上前,大怒道:“小子,我要杀他,你凭什么来横插一手!”

  木头看她腰上挂着短弓,背上背着筒,肩上还挂了一串七星镖,忙恭敬道:“前辈的暗器举世无双,我剁他脑袋时,赵贼已死在前辈手下了。”心中却想,我若不出手快些,这脸孔都没法认了,还怎么拿去招降。

  凌青霜脸色稍霁,却仍是恨恨道:“便宜他了。”转身要走,木头忙道:“前辈且慢。”

  凌青霜皱眉道:“我很老吗你要叫我前辈!”

  “是,大姐。”木头换了称呼道,“凌大姐的手艺神出鬼没,实在是这些兵太笨了,用的箭弩简直没法使,我想请大姐指点他们一二,也叫他们知道山外有山,人外有人。”

  他知道凌青霜暗器虽好,脾气却有些古怪,既不敢说留她效力,也不敢说要她帮忙。凌青霜被他一拍,也觉得有理,这些人既然愚笨,那就帮上一帮吧。也不忙着走,一路往回,莫大与李师爷善后,分别差人去寻祁凤翔报信。

  凌青霜过来遇见苏离离,对木头道:“哼哼,要不是瞧在她帮我做过棺材,你们又从赵不折手下救过我,我才不给你制兵器呢。”

  木头一揽苏离离的肩,点头道:“是啊,她是我的福将。”

  苏离离鄙视地看了他一眼。

  这夜木头就地扎住,等明日去会祁凤翔,再行计议。夜里三更时分,莫大来报,手下抓了一个从南来的奸细。木头到中军大帐一看,却是应文。

  应文匆匆见礼道:“我从益州回来,刚听说赵无妨本人已经死了”

  木头道:“人头都在我帐下。”

  应文略一沉吟,道:“我此去益州结盟,益州州将陈兵七万在州郡边上,却按住不动。我看他的意思,是要等我们两家打到两败俱伤,他好从中渔利。现在赵无妨死了,梁州有兵有粮却无主,此时不取,便让益州军占了便宜。”

  木头想了想,“你说得是……这样,我现在手里约有四千人马,且前去探一探。你尽速北上寻见锐王,约他援我。”

  应文道好,立即便要动身,二人出得帐来,木头边走边道:“益州险塞,剑阁崔嵬,易守难攻。此次伐赵,我还寻见一位武林前辈,擅制机括器械,锐王若要平益州,她便很有用处。”

  应文笑道:“你想得倒长远。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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