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九章 完颜宗隽·雁断山南_9.宁福_柔福帝姬(全)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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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九章 完颜宗隽·雁断山南_9.宁福

  黄昏时宗隽应邀去宗望处赴宴,见侍宴的茂德帝姬神情郁郁,眼睛哭得红肿,似有何伤心事,宗望命她唱曲她不唱,偶尔挤出个微笑也宛如哭相,宗望瞧着心烦,便道:“罢了,罢了,我答应你便是。你那今日死的妹妹不必跟着寻常奴婢烧了,让你爹他们领回去发丧埋了。”

  茂德当即起身,和泪向宗望一福道谢:“奴家代香云妹妹谢二太子恩典。”

  宗望一摆手,转朝宗隽解释道:“她妹妹仁福帝姬赵香云今日凌晨病死了,她哭了一天,就是要我答应让她爹给这妹妹发丧……我就不明白,那仁福跟她又不是一个妈生的,管这么多闲事干嘛呢?”

  宗隽一笑,立时想起了日间所见的柔福,遂问茂德帝姬:“帝姬是否还有一位名叫串珠的妹妹也病了?”

  茂德讶异道:“八太子如何得知?串珠是香云的同母姐姐宁福帝姬,她身子一向很弱,病了好些天,今日听闻香云噩耗,病势越发重了。”

  宗隽又问:“那柔福帝姬与她们是一母所生的么?”

  “瑗瑗?”茂德摇摇头,“不是。串珠与香云是崔贵妃所生,瑗瑗的母亲是王贵妃……八太子何有此问?”

  宗隽微笑道:“今日我看见柔福为宁福找药。”

  茂德轻叹一声:“瑗瑗只略大串珠不足一岁,自崔贵妃出宫外居后,瑗瑗一直像同母亲姐一样照顾串珠。串珠如今病得这么重,她必定很着急……可惜寨中已无药材……”

  崔贵妃出宫外居?宗隽觉得奇怪,正想再问,却见茂德说着说着又泫然泪下。宗望不耐烦插话道:“没找到药可不能怨我,前几天也是你求我把这里所有的药,全给了那时生病的仪福帝姬的。若再为找药兴师动众地派人入城,国相又要说我有私心了。”

  茂德拭泪呜咽道:“是我姐妹命薄,我并没有怨二太子……”

  宗望也深叹口气,侧身背朝茂德,猛地独饮一杯酒,不再与她说话。

  宗隽知他因茂德的缘故屡有关照她家人之举,引起宗翰猜忌,二人言语间多有冲突,他心里也不好过,于是便有意岔开这话题,另寻了笑话说与宗望听。宗望心情果然渐好,继续与宗隽谈笑对饮,其间再没看茂德一眼。

  从宗望处出来,宗隽立即找人打听到柔福与宁福居处,便寻了过去。

  那是刘家寺一处破败的院落,中间密密地支着一些破旧的帐篷,那两位帝姬所住的跟其余普通宫人居处无异,帐篷上满是永远缝补不尽的缝隙和破洞,凛冽的风随时可以毫无困难地从四面八方灌进去。

  宗隽尚未走近便听见有争执声从里面传出。有两三个女子在不住催促:“快喝,快喝,药冷了就不好了……”

  “我不喝。”一个少女声音很清楚地响起,轻柔悦耳的声音,语调很平静,甚至可以说是温和,但语句里却有不容商量的坚决,“这是我最后一次说,我不喝,你们可否听进去?”

  宗隽立于帐篷门边一侧,透过一个破洞朝内看去,见说话的是躺在中间的一名少女,年龄应该不会超过十五岁,眉目雅致秀气,但异常消瘦,露于被外的手纤细修长,隐见筋骨,若除去脸上病态的潮红,她的肤色应该十分苍白,像是久病缠身的模样。

  宗隽猜这便是宁福帝姬赵串珠,果然很快便听见她身边的柔福唤她“串珠”。

  柔福一手托着药碗,一手以勺舀药汁,和言对宁福道:“串珠,你小时候也是这样,生病了总不爱喝药,每次都要姐姐喂才勉强喝下去。如今这般大了,怎么还跟小时候一样呢……”说着将药汁递到宁福嘴边,“服了药病才会好,听姐姐……”

  柔福话还未说完宁福即厌恶地挥手一拂,柔福毫无防备,药碗一斜,药汁倾出大半,湿了柔福一片裙幅。

  柔福黯然搁下碗,呆坐无言,倒是身边的乔贵妃与两名宫女忙不迭地取出手帕为她擦拭污痕。拭了一会儿,乔贵妃眼角余光扫到那药碗,忍不住叹道:“串珠为何如此不懂事?这药你二十姐得来不易,你何苦坚辞

  ,这般伤她的心!”

  推开了药碗,宁福便又安静地躺着,也不顾柔福神色,像是什么事都没发生过一样,听乔贵妃问,才又以适才宁和恬静的声音答道:“正是因这药代价太大,串珠才不饮,唯恐饮了会折福。”

  她显然知道了柔福向野利求药的事,她语调如和风细雨,言下却隐含讥刺不满之意。宗隽细观柔福,见她亦听出宁福弦外之音,脸变得绯红,头也低低垂下。

  乔贵妃自然也明白,脸上呈出几分怒色,对宁福道:“瑗瑗这么做不也是为了你?若是她自己病了,她必不会为求药忍受他人半分委屈。这些年她对你这么好,你没半分感激也罢了,却为何说话这般尖刻,让她难过?”

  宁福不愠不怒,反倒微微笑了:“乔母亲,我是说,我与二十姐命不同。她是爹爹宠妃所生,我却是庶人之女,贵贱原有天渊之别。我这庶人女命如草芥,留在宫中本就碍眼,经靖康之变更无生趣,早一天死是早一天获解脱,你们根本无须救我。而二十姐如此矜贵,平日寻常人多看一眼已是罪过,如今为了我竟甘受金人折辱……”

  她再看柔福,轻叹道:“二十姐,你是个多么骄傲的人,竟能咽下这口气?以如此卑微态度面对金人,不像是从前的你。这碗药价值不菲呀,其中溶有你这天子掌珠的傲骨。你说,若我这卑贱的庶人女服了这贵重的药,是不是会折福?”

  柔福仍未说话,乔贵妃已听得连连摆首,蹙眉道:“你这孩子成日里都在想什么?什么庶人女?谁把你当庶人女了?你的母亲虽已出宫,但这些年太上并未亏待你,瑗瑗与三哥更是待你如亲妹,远胜过其他异母妹,你何必要把自己看低一等,说自己是庶人女?”

  “若我不是庶人女,二十姐与三哥又岂会待我不同?”宁福仍衔着她平和而冷淡的微笑,轻言软语地说,“他们是待我很好,常来看我,逗我开心,凡我所求无不应允,尤其是二十姐,每年我生日时都会亲自选衣裳送我。那些衣裳,真好看……但为何不送给别的姐妹?因为她们的母亲在宫里,会自己为她们做,而我是庶人女,我的母亲早已被赶出宫,呵呵,很可怜,是不是?可是二十姐,很抱歉,我一直没告诉你,虽然每次我都会穿上你送的衣裳给你看,但等你一走我就马上脱下来,再也不穿。这碗药也跟那些衣裳一样,既然我快死了,请你再纵容我一次,允许我当面谢绝你施舍。”

  听她说完,柔福终于抬起了头。清亮目光探入她眸心,柔福徐徐道:“你口口声声称自己庶人女,其实,你真正介意的,是你母亲的身份,她的被废一直让你觉得羞耻,因此你早就有轻生之念。这才是你不想服药的主要原因,对么?”

  宁福良久未语,静静地与柔福对视半晌后闭上了眼睛,道:“姐姐,我有些累了,让我睡一会儿吧。”

  柔福却一下握住了她的手,目中泪光一闪:“不,我不让你睡。我怕你像香云那样,睡着了就不肯醒来。听我说话吧,有一件事你可能不知道,关于你母亲的,我慢慢说,你仔细听,好么?”

  宁福恻然一笑,半睁目,说:“好。”

  “我待你好是有原因的,”柔福轻声道,“因为我答应过你母亲。”

  “我母亲……”宁福沉吟着问,“她请你照顾我?”

  柔福颔首,说:“五年前,爹爹命你母亲出宫,移居别院。她出宫那天,大概是爹爹不许你们姐妹相送,随她同行的只有寥寥几名宫人,但宫中跑出来看她热闹的人倒不少,我那时不懂事,也在其中。许多女人对你母亲指指点点,说一些冷嘲热讽的话。你母亲一向打扮得光鲜美丽,那天衣着则朴素无华,可是走路的姿态依然是旧日模样,腰肢挺直,下巴微仰,在周围宫人的非议声中亦不损一丝尊贵。我看得出神,而她也看见了半躲于路边树下的我。”

  宁福眉头微蹙:“然后,她过来求你?”

  “是。”柔福瞬目道,“她忽然快步朝我走来,问我:‘瑗瑗,你与三哥今后替我照顾串珠好么?’我当时一

  下愣住了,不明白她为何会跟我说这个,最后只茫然点点头。她随后的举动更令我吃惊——在众目睽睽之下,她无比郑重地向我下跪,拉着我的手说:‘瑗瑗,你一定要记得今日对我的承诺,替我照顾她,像对你同母妹妹那样关心她、爱护她,不要让她受委屈。你能答应我么?’我吓坏了,手足无措地想扶她起来,她却坚持要我清楚地答应才肯起身,又朝我再拜,才掩泪离去。”

  宁福听到此处,双睫一颤,两行清泪自眼角坠下,悄无声息地渗入堆于枕上的散发里。

  “那日的情景我也看见了。”乔贵妃轻轻为宁福拭去泪痕,道,“你母亲用心良苦……她生你姐妹五人,当时两个较大的女儿已经出嫁,仁福与永福都很小,性情又温顺,可托付给宫中姐妹抚养,唯有你,半大不小的年纪,心思又细,什么事都明白,将你送到哪位嫔妃处你都不愿意,只好让你在原处独居。记得那几日我们几位姐妹去看你,你一双眼睛里满是戒备,就怕我们把你带走……所以那天我见崔姐姐向瑗瑗下跪,顿时就明白了,瑗瑗虽小,但她与三哥却是这宫里有能力、也有可能照顾你的人,而让她以姐妹的身份接近你,也不至引起你的抗拒。”

  “我原以为,我对她来说是多余的,”宁福垂泪道,“她一直想要个儿子,以前对我也颇冷淡……”

  “怎么会?你没发现么,她跟你很相似,都不是喜欢主动与人亲近的人。”柔福又道,“可你母亲出宫后无一日不惦记着你。其实你生日时我送你的衣裳全是她亲手做的。她精于服饰女红,寻常宫人制的衣裳哪有她做的好看?每年衣裳制成后她总要想尽办法,不知道托了多少人,使了多少银子才能辗转送到我手中。她还特意嘱咐我不要告诉别人衣裳是她做的,怕爹爹得知后不快,对你不好,也怕你知道后更加难过……每次看见你穿上她做的新衣我都会很高兴……我一直很羡慕你。我的母亲早薨,我连她的模样都记不太清楚了……无论别人怎样说你母亲,怎样看她,在你面前,她都是一个好母亲。而你与我一样,始终是爹爹的女儿,并不会因你母亲身份的变化而改变。你想起母亲时,应该记得她对你的好,要心存感激,而不是心存怨怼。”

  宁福泪流满面,撑坐起来,双臂环住柔福的腰,将脸贴近她,泣道:“姐姐……”

  柔福亦搂紧她,轻声问:“现在服药好么……你母亲是个异常清傲的人,在宫中多年,从不曾见她求过谁,但为了你,她都可以放下她的骄傲下跪求我……我既答应了她,就会竭力做到。串珠,就算是为了成全我,你服药好么?”

  乔贵妃已把那小半碗剩下的药汁递了过来,亦从旁浅笑劝道:“你母亲被废也是因祸得福,名字不在宫眷名单中,倒逃过如今这一劫。现在她一定还在汴京,望眼欲穿地盼你回去呢。快喝了这药,养好身子,日后才好回去与她团聚。”

  宁福默然接了药碗,缓缓将药饮尽。柔福如释重负地笑了,取过药碗搁下,为宁福拭净唇边药液残迹,微笑道:“放心,九哥一定会救我们回去的……”再轻轻搂住她,在她耳边说,“最重要是活着,因为有人在等你。”

  乔贵妃见宁福肯服药了也是大喜,道:“刚才药洒了大半,我再去熬一点。”立即转身去提药罐,这时像是忽然想起了什么,自袖中取出一个香囊递给柔福:“这是今日送药来的野利将军要我转交给你的,说他是千户,麾下有许多兵卒,他有一兄长还是金国的大王,以后若有人欺负你,你就亮出这香囊……”

  听她提野利,柔福怒火顿起,忿忿地打断她:“乔母亲收他这东西做什么?还不快扔出去,别脏了乔母亲的手!”

  “且慢,”宁福忽然道,向乔贵妃伸出手,“给我看看。”

  接过香囊,宁福仔细打量一番,对柔福说:“姐姐暂且收下,此物或许会有些用处。”

  柔福不解,挑眉以问,帐外的宗隽也格外留心等待宁福回答,而她此时未说什么,唯有一缕讳莫如深的笑意自她单薄的唇边掠过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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