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九章 完颜宗隽·雁断山南_7.死节_柔福帝姬(全)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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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九章 完颜宗隽·雁断山南_7.死节

  翌日黎明,二帅令赵桓率随行亲王官员入青城寨,赵桓刚抵寨门便被勒令下马,两行手持武器的金兵将其带至宗翰、宗磐、宗望面前,宗磐瞥他一眼,取出诏书交给高庆裔,高庆裔扬声命道:“宋主赵桓及群臣下跪听诏。”

  领一干昔日大宋重臣,赵桓颓然跪倒在金人膝下,听高庆裔高声宣读那份昨日已见过的“废国取降诏”,头越垂越低,待到高庆裔读完最后一字,终于如同虚脱般斜倒于地。

  身后宋臣惊呼,涌上前来扶他,却被宗翰喝止:“都给我退下!”宗翰再一顾两侧金臣,点名道:“萧庆、刘思,让赵桓把身上皇帝冠服除了。”

  萧庆与金礼部侍郎刘思领命上前,促赵桓易服。宋从臣大多震惧,不知所措,唯吏部侍郎李若水冲上前去扶起呈半昏迷状躺在地上的赵桓,切切劝道:“陛下不可易服!”赵桓抬眼看了看他,无言以对,只余一声叹息。萧庆与刘思示意金卒将李若水拉开,然后一人除冠一人解衣,迅速脱去赵桓的皇帝冠服,此过程中赵桓无一丝反抗举动,唯听李若水一边挣扎一边朝萧刘二人大呼:“尔等不得无礼!”

  萧刘将除下的御衣交给兵卒,再命人送上一套金人衣装,准备给赵桓换上,不想此刻李若水奋力挣脱金卒挟持,疾步上前夺过御衣紧紧抱着,怒眦欲裂地斥金人道:“大宋皇帝,自有堂皇衮冕,谁愿穿你们这帮金人羯奴的衣服!”

  宗磐一顾左右兵士,命道:“拖出去!”立即有金卒围聚过去,夺走御衣,将李若水手足均束缚住,硬生生地半拖半抬下去。李若水不住反抗,怒骂不已,宗磐大为恼怒,快步走至他面前,两拳狠狠击在他脸上,李若水口鼻顿时血流如注,却仍毫不示弱,“噗”地一声将一口血水喷在宗磐面上,继续痛骂。宗磐怒极,拔出佩刀就要砍下,忽听宗翰在身后高喊:“且慢!”

  宗磐回头,宗翰面带笑意朝他走来,按下他挥刀的手,拍着他肩道:“此人倒也忠义,若能劝他降顺,日后对我大金必有大用处。大王就当给我个面子,留他一命吧。”也不待宗磐回答,就直接命兵士道:“把他带至别室看守,不许为难。”

  宗磐虽不快,却也不便发作,闷头走回去,看见赵桓已披了金人衣装跪在地上,遂指他出气,对一众金将道:“明天把他爹他娘他的女人、兄弟姐妹和儿子统统押来,一个不许漏!”

  二帅下令,命太上皇赵佶及太后携宫眷次日出郊。赵佶还道是要自己去换赵桓回来,叹道:“若以我为质,得皇帝归保宗社,亦无所辞。”次日午后取御佩刀付从臣,即御犊车出南薰门。待到了南薰门才觉不妥——宗望领千余铁骑守在那里,见了赵佶即目示骑兵上前,赵佶暗暗叫苦,在舆中顿足道:“大事不好!快取我佩刀来!”却无人应,半晌才听从臣带泣回答:“太上,佩刀已被金人搜去……”

  赵佶惶惶然坍坐舆中,宗望很快令人将他“请”出,刘思旋即上前为他易服,继而金兵铁骑拥之而去。紧随其后,太后、妃嫔、帝姬、王妃、亲王、驸马等皇亲贵胄皆在金兵押送下络绎而出,周围都人见状大感不妙,立时放声号哭。须臾,有一武将模样的宋人自城内策马奔来,挥舞着一卷诏书冲着号哭的百姓大喊:“监国令旨:皇帝出郊,日久未还,太上道君领宫嫔出城,亲诣大金军前求驾回,仰士庶安业。”

  百姓再不信这安民令旨,有人回家整理行李拖家带口地出来想设法出城,有人心知出不去了,索性找了武器分付家人持着,在城里乱奔乱跑,悲呼声遍传全城。城中将领见民情极汹惧,难以控制,便斩了数人示众,可非但没压下骚乱局面,反倒激起了民愤,军民冲突四起,哭号声夹杂着金戈声响彻天际,通宵不息。

  此前向金

  投降的内侍邓珪早已私下造具妃嫔、帝姬及亲王、皇孙等名册,密送金营,宗翰遂檄开封尹徐秉哲按名逼索,找出躲藏在城中的其余宫眷陆续押往金军寨。

  赵佶到了斋宫,宗翰宗磐又取出诏书责其败盟,赵佶力辩不屈,坚持站立,不按二人要求朝北拜谢金主,宗翰便冷笑:“太上皇的脾气还忒大!老婆孩子都被捉来了,你还有何颜面摆架子?”

  赵佶回首一看凄惶饮泣的妻儿,想到他们即将遭受的厄运,不禁心酸落泪,语气也软了些,对宗翰道:“我与你伯叔各主一国,国家各有兴亡,人各有妻孥,请元帅熟思。”

  宗翰道:“自来囚俘皆为仆妾,此乃天经地义之事。因大金先皇帝与你有恩,你大老婆和你那皇帝儿子我可仍让他们与你团聚,但其余人等就非你所有了。”

  随即宗翰传下令去,命带赵桓出来与父相见。赵佶一见赵桓,悲愤交集,一把抓住他,哽咽道:“你当初若听老父之言,必不遭今日之祸。”

  赵桓羞愧难言,徐徐一顾诸宫眷,越发悲切,也握住父亲手,父子二人相顾号泣。

  宗翰有心劝降李若水为己所用,囚禁了几日便又召他入帐相见,和言寒暄,李若水只是不理。宗翰意欲以利禄相诱,故意问他:“赵宋已亡,我奉大金皇帝诏要为宋国谋立异姓。依李侍郎之见,在宋臣名士中,谁人最为贤德,可立为帝?”

  李若水冷笑应道:“贤德之人谁会不顾忠义廉耻为你所用?任你千挑万选,肯做你等金狗傀儡皇帝的只会是些卑劣小人。”

  萧庆见他言辞刺耳,大拂宗翰面子,便出言劝道:“国相是个惜才之人,赏识李侍郎品性才能,有心着意栽培。宋主无能,虽有李侍郎这般良臣辅佐仍断送了祖宗江山,想必李侍郎也曾有明珠暗投之叹。良禽择木而栖,我大金皇帝圣明,将帅齐心,若李侍郎肯转投明主,出仕为官,与大金军臣再创大业,将来必大富大贵,前途不可限量。”

  李若水侧首怒视他,指他痛斥:“你原本是前辽国降臣,背叛旧主甘为虎狼之邦鹰犬,天下人无不唾弃,如今竟敢劝我变节!若水虽不才,但义不食周粟的道理还是懂的,岂会步你后尘,做个背叛君父、为虎作伥的无耻之徒!”

  萧庆自归降金国后虽仕途较顺,颇得重用,但变节一事始终是心中隐隐一层阴影,很忌讳人提,不想李若水对自己来历如此清楚,一番斥骂毫不留情,当下脸也绿了,正想拔刀,却被宗隽止住。

  宗隽朝萧庆安抚性地笑笑,再反诘李若水:“我读你们汉人的书,对伯夷、叔齐不食周粟,隐于首阳山,采薇而食这事一直颇不解。商既亡,这首阳山的薇也应变作了周薇吧?他二人不食周粟,却又为何肯食周薇?李侍郎不愿归顺大金,自然是义不食‘金粟’了,但入寨这几日若不靠‘金粟’为食,李侍郎又如何能活到如今,在这里慷慨陈词?”

  李若水摆首道:“你们这里的东西,哪些不是从大宋国土上抢来的?米是大宋米,水是汴梁水,如今竟厚颜以金冠之……也罢也罢,今后我誓不再饮一杯水。”

  宗翰见难以说服他,只好再将他囚禁,而李若水果然遵守誓言,从此绝食,连水也不饮。三日后宗隽去探视,见他嘴唇暴裂,面色焦黄,形容枯槁,便叹了叹气,好言劝慰道:“宋气数已尽,再无可为之望,李侍郎今日顺从,明日当富贵,又何必自寻苦恼呢?”

  李若水闭目,看也不看他,只说:“天无二日,若水宁有二主乎?”

  宗隽回首示意,一名服侍李若水多年的老仆随即入内,见李若水这模样立时便哽咽起来,抹泪慰解道:“主人父母春秋已高,天下势既已如此,何不少屈,冀得归省堂上双亲。”

  李

  若水见老仆进来本已目露喜色,但听了这话当即怒不可遏,叱道:“若水已以身许国,不复顾家,毋再多言!”

  宗隽知其不可屈,遂不复言,回去对宗翰说:“这人倔强非常,恐怕是无法劝服了。”

  宗翰却还不死心,次日又请出李若水,对他道:“宋废主宫眷虽出郊,但我无意惊扰城中官民,欲传令城内官依旧视事。现任李侍郎为安抚使,望李侍郎答应,代我入城安民。”

  “呸!”李若水直唾他面,骂道:“你是巨贼,我是大宋大臣,岂肯归顺巨贼,为你所用!”

  宗翰惊怒之下命兵卒将他拖开,以铁锤挝破其唇,连牙齿都捶落几颗,而李若水并不住口,继续哄血大骂,宗磐见状站出,向兵卒命道:“割断他舌头,狠狠给他脖子几刀!”

  众金兵转头看宗翰,见他黑面坐着,没有别的指示,于是应声领命,李若水遂被金人以刃断舌裂颈而死。

  宗翰目睹全过程,待见李若水倒在血泊中,再也发不出一声骂词,才叹道:“辽国之亡,死义者有十数人,南朝唯有李侍郎一人。”再吩咐左右:“找具棺木,将他好好殓葬。”

  以死全节的宋臣只有李若水一人,但烈女却成百上千。

  第一批宫眷入金军寨的首日夜间,宗翰宴请诸将,选十数名姿色出众的宫嫔易歌女表里衣装,杂坐席间侑酒,宫嫔郑氏、徐氏、吕氏抗命不从,宗翰即下令斩首示众。

  随后宗望相中另三名宫嫔张氏、陆氏、曹氏,当众调戏亲狎,三女抗拒,宗望怒,随手抓到一铁竿,一下就刺入张氏腹部,透背而出。随即命兵卒剥去她们衣服,都以铁竿刺了,立于寨中军帐前,任其流血三日。再有陆续搜到的妃嫔帝姬入寨,宗望便指以为鉴,往往吓得她们花容失色,纷纷下跪乞命。

  赵佶的妃嫔中年轻貌美者甚多,有一王婉容是近年来颇受宠爱的。入寨后王婉容一直穿粗布衣服,不事梳洗,终日低首在赵佶处服侍,刻意扮作寻常宫女状,却还是被宗翰次子看中。宗翰命人去赵佶处领王婉容出来,王婉容极力反抗,自兵卒臂中挣扎开来,冲回去跪倒在赵佶膝下,哀哀泣道:“臣妾决不以身事敌,求太上设法保全。”

  宗隽听见吵闹声,信步而至,听到这话不禁笑了:“如今太上亦自身难保,如何能保全你?”

  赵佶见自己昔日贵为一国之君,如今沦为阶下囚,连保护一弱小女子的能力也无,不由悲叹一声,泪点扑簌而下,说不出一句安慰王婉容的话。

  王婉容见状心知宗隽所言不假,失望之余紧紧搂住赵佶腿,痛哭道:“太上,太上,臣妾要留在太上身边,哪儿也不去……”

  赵佶不忍看她,侧过头去,掩面而泣。

  “要留下来也并非不可。”宗隽垂首看着王婉容,朝她微笑,待王婉容含泪抬目看他时拔出佩刀抛在她面前,“你现在有两条路可选:身后是门,面前是刀。或转身出门去国相二公子处,或引刀自尽,魂魄长伴太上左右。”

  王婉容沉默片刻,回首看看门外暮色,凄然一笑,手指轻轻抚过冰冷的刀面,忽地一咬唇,双手握刀引颈一抹,一股鲜血霎时溅了赵佶半身。

  赵佶大惊失色,先是下意识地站起躲避,少顷才回过神,跪地搂起即将香消玉殒的王婉容悲泣。

  宗隽倒退几步避开那新洒的血。貌似柔弱的王婉容的自尽让他略感惊讶,但对这倒没有任何负罪感。当年他随父灭辽时便见惯了这样的场面,父亲对还是少年的他说:“亡国的女人贞节和生命本来就只能择其一,我们给她们选择的权利已是善举。”

  昨晚自己挑的两个女子还不错,拿一个赔给宗翰的儿子吧。离开此地时,宗隽做了如上决定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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