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十六章 圣人?_庆余年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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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十六章 圣人?

  第十六章圣人?

  回到宅子里,叶灵儿与柔嘉郡主都已经回了,范闲回到房里,喊四祺去倒茶,便支开了这位与思思一般、在秋天里却一直对自己发着春怨的大丫环,趁着房中只有自己与妻子的空,轻声问道:“最近宫里有什么风声没有?”

  林婉儿正坐在窗边,对着外面的天光绣块东西,听着他问话,有些诧异地抬起头来:“出什么事了?”

  时已近暮,天光入窗后散作一大片并不如何清亮的光线,范闲看着婉儿蹙紧了的眉心,心疼地走上前去,揉揉她光滑的眉心,说道:“这光线不好,绣什么呢?”

  婉儿的脸色有些白,许是昨夜没有休息好的缘故,低头吃吃一笑,将手中绣的东西藏到身后,说道:“绣好了再给你看。”

  范闲看着妻子柔弱模样,长长睫毛,心里不自禁地有了一丝欠疚,打从春初离开京都后,对于妻子的呵护便比去年弱了些,这倒不是说他是位喜新厌旧之人——毕竟堂堂小范大人如今是连房姬妾都没有——只是有太多的事情羁绊着他的心思,让他很少理家的事。

  林婉儿想到他先前的问话,略一沉忖之后说道:“宫里最近一直安静着,没有什么特别的地方,怎么想到问这个?”

  范闲苦笑说道:“你那无情的舅舅让我去管一处,还不知道要得罪多少官员,那些官员们的真正主子,都在宫里住着的,我自然要多关心一下。”

  林婉儿的身份特殊,有皇祖母的恩宠,还有陛下的青眼看待,在宫里的地位竟是比范闲当初想像地还要高。陛下没有女儿,如今的庆国并没有正牌的公主,婉儿却实在与一位公主差不了多少。

  她想了想后笑着说道:“放心吧,都知道陛下宠你,那些娘娘们当着面儿当然只会说你的好话。”

  范闲笑着道:“我面圣也不过数次,也不知道这宠字从何而来,如果说陛下宠你倒是可能,对于我嘛……不过是爱屋及乌罢了。”

  林婉儿眸子里闪过一丝爱慕。轻声说道:“相公总是这般……”她接着说道:“淑贵妃这些天对你真是赞不绝口的,宜贵嫔嘛,你也知道,和咱们家是亲戚,怎么也要偏着你说话,只是皇后还是如往常一样清清淡淡,至于其他的那些妃子,在宫中连说话的资格也没有。我也就没去记去。”

  范闲很相信妻子的判断,他就算将来全盘执掌监察院,皇宫也是他地手指无法触及的森严所在,而婉儿就是他最可靠的耳目与密探,而淑贵妃说自己好话。不外乎是自己卖了她一个小人情,几句话又不用花什么银子。

  “宁才人那边有什么说法?”范闲好奇问道:“我与你大皇兄争道的事情,应该早就传到了宫里。”

  林婉儿掩嘴笑道:“宁姨才懒得理你,她素来最疼我的。说你与大殿下是两个小兔崽子胡闹,将来她要一边打五十大板。”

  范闲故作惊慌:“娘子啊!这宫里的板子可不好受,你可得帮为夫多美言几句。”

  林婉儿却是懒得搭他的顽笑话,啐了一口之后说道:“你自己爱得罪人,没来由总让我替你善后。”她从身后取出那方繃紧了的绣底儿,嘻嘻笑着说道:“提司大人没有话问了?那就请退下吧,别耽搁我做事。”

  范闲收回正准备上去抓小手地手,郁闷说道:“也不知道是什么要紧事。”正准备离开。却又想起自己先前遗忘的那个大人物,略带一丝犹豫问道:“见着太后了吗?”

  林婉儿的手微微一顿,片刻后抬起头来,眼里也有些不解与黯然,点点头道:“见着了,奶奶没有说什么。”

  一直深居宫中的太后,实际上才是整座宫廷的真正掌权人,很奇怪地是。范闲进过几次宫。都很不巧地没有机会拜见,就连上两次夫妻二人进宫。太后也称病不见。而婉儿自己进宫,那位太后老人家却是喜欢的狠,将她抱在怀里肉肝儿宝贝儿的叫着。太后对于范闲明显地疏远之意,让婉儿有些隐隐的不安与不解。

  范闲在心里冷笑一声,知道那位老人家终究是猜到了些什么,不过他也不怎么害怕。

  林婉儿看着他地双眼,叹了一口气说道:“前次灵儿入宫的事情,她今天讲给我听了……相公啊,我知道如今你的公务有些为难处,但其实你还不知道你自己是什么样的人,看似在利用她,只怕却是给自己一个借口记着她的情,你昨夜给我讲过的事情,在我看来可怕的很,二哥……二殿下眼下虽然看着柔软随和,但其实性子拧掘的狠,你既然不得已要查他,若还像如今这般顾忌太多,怕是不妥。”

  范闲看着妻子担忧地脸,微笑着点点头说道:“我也没料道,你小时候竟然给二殿下取了个浑名儿叫石头。”

  “他看似随和,但认准了的事情是不会变的。”林婉儿担心说道。

  范闲始终信奉夫妻之道在于诚的说法,如果重生一次,对于枕边人还要多加提防,这等人生未免凄惨了些,所以他并没有将自己查二皇子的事情瞒着妻子,听着婉儿担心,他安慰道:“其实也是为二殿下好,看眼下的风头,这些朝臣们似乎都迷了眼,看不明白陛下死保太子的决心,如果现在没有人拉二殿下一把,等他真正爬到了竿子的顶端,再想下来就不容易了。”

  林婉儿甜甜一笑,没有继续这个话题,转而说道:“也不知道你这心是怎么生地,竟是比旁人要多出几个窍,一脑子地弯弯拐拐。”

  心较比干多一窍?范闲差点儿脱口而出,但他深知自己只是一个演技派演员而已,在政治上实在幼稚的狠,唯一可以倚靠地就是自己的冷血无情还有表面上的温柔。他对着妻子深深一揖,笑道:“哪里敢和林大谋士相提并论,您可是自幼从那世间勾心斗角最厉害地宫里逃出来的仙子。”

  林婉儿啐了他一口,笑骂道:“你还真当宫里这般难堪?”

  范闲笑着说道:“前贤曾言,这世上就属妓院与皇宫,一片倾扎黑暗,委实不是人呆的地方。”

  林婉儿闻言一怔,心里有些不悦。低下了头。范闲这才想到自家媳妇儿也是出自宫中,自己如此说法,确实是有些没有顾及到她的感受,笑着道了声歉,二人便回复如初。静了会儿,林婉儿细细一品,心中反而多出了些感动,虽然自己生母乃是当朝长公主。但这世间女子,又有几人能在出嫁之后,能够得到丈夫如此尊重的对待?更没听说过有丈夫给妻子道歉的理儿。

  林婉儿温言说道:“宫里确实不是你想像的那般,皇帝舅舅又是一个不贪女色的明主,宫中几位主子在面上也都过得去。你往日里说地那些小说中的手段,也没有人敢用,太后的眼睛在那儿盯着的呢,谁要是敢坏了天子血脉。那位老祖宗断容不得。”

  范闲听到这句,心里一动,更觉心中大定。

  林婉儿笑着说道:“陛下御内极严厉,争宠?本就没有宠,怎么去争?皇后又不怎么管事,所以那些娘娘们啊……只好将心思都放在了牌桌之上,争口气也是好的,其实和一般的王公家中没什么两样。”

  范闲一愣。还真没想到皇宫里竟会是这样一派和谐的景象,那岂不是自个儿前世时看的那一堆宫怨文都没了用处?有些自嘲地挠了挠头,嘿嘿笑道:“难怪婉儿你地麻将打的这般好,连范思辙那小怪物都只能和你打成平手。”

  一听到打牌,林婉儿的脸上顿时散发出一种异样的光彩,唬了范闲一跳,走上前去细细察看,才发现这道光彩隐若流华。却是敛之于内。莹玉一片,名目叫做:反朴归真高手之光。

  林婉儿眼波流转。横了不正经的相公一眼,说道:“只是手痒了,嫁给相公,相公却天天忙着见不到个人。不过运气不错,总算是抓着小叔子这个牌桌上地天才。”

  她咬牙切齿、扼腕褪袖、磨拳擦掌道:“这些天范思辙这家伙也不知道死哪儿去了,天天在牌桌上抓不着人,陪他妈打牌那尽是受罪,看她那恭敬客气模样,倒像我是她婆婆。”

  范闲刮弄了一下她尖挺的小鼻梁,笑骂道:“哪有你这样说话的?”他顿了顿后说道:“柳氏自然不是你的婆婆,你在府中也别太横了。”

  林婉儿满是幽怨说道:“我是那等人吗?”话风一转说道:“再过些天要赏菊了,依往年地规矩,宫里的贵人们都会去西山,不过不知道今年会怎么安排我们,去是一定要去的,只是看怎么去,估摸着再过些天宫里会有公公过来传谕,你别忘了这事。”

  “赏菊?”范闲眉头一动,知道秋高气爽之际,京都人都喜欢去园中赏菊,没有想到皇族也有这个爱好,李氏的一次大聚会,自己自然是要去的,只是联想到最近自己在京都做的事情,他忽然想到,会不会那些老一辈的狐狸们,这时候就像赏看菊花一样,在注意自己的一举一动呢?

  没有注意到相公地忽然沉默,林婉儿认真说道:“最近没得牌打,菊花又未开,总是无聊,婚前你答应我的书……什么时候写出来给我看?”

  范闲一脑门子官司,哪里还有精神去抄红楼梦,苦笑着求饶道:“我说奶奶,您就饶了小的吧。”一见林婉儿死活不依的催稿神色,他再不敢呆在房里厮磨,屁股冒烟推门躲了出去。

  像见鬼一样落荒而逃的范闲,在宽阔的宅院里穿行,直到遇上几拔掩面而笑的丫环,他才觉得有些不妥,咳了两声,想表现出一代名人,一代名臣应的风范。但身子直了不到一刻,却又马上缓了下来。他咬牙想着,既然打小就确定这世要漂亮地活,何必再去管那些人看目光,他闷哼一声,哼着小调,跳着恰恰便拐进了自己地书房。

  与妻子地一番对话虽然家常,但却得到了几点有用地信息。只是范思辙这些天的动静确实有些奇怪,范闲皱着眉头,心里隐隐有些担忧。接着想到石头记的问题,才想到北齐皇帝将消息封锁了起来,自己承他的情,看来总要抄一章寄过去才好,只是自己是石头记作者的事情终究瞒不了多久,他决定不用监察院的秘信线路了。

  坐了不到片刻。房间外的天光还没有全盘暗淡,言冰云已经如约而至。范闲看着他递过来地案卷,忍不住揉了揉太阳穴,他今日先是审看沐铁递过来的卷宗,与史阐立定下基调。接着去“老宅”办事,回来哄老婆,这时候又要与小言公子说话——短短一天时间,做这么多事情。看来这所谓“权臣的养成”果然是一件很辛苦的活路。

  “你要我逮的人我都已经逮了,不知道对你的工作有没有什么帮助。”范闲没有看案卷,只是淡淡地询问着,前一阵子的“打老鼠”看似没有触及京都的官场,但实际上却在大量冗余案件地掩护下,小心翼翼地靠近了二皇子暗中的势力,也试探性地拘了两位官员,因为言冰云认为那两名官员品阶虽低。却是查证二皇子与长公主之间究竟有没有关系的重要人物。

  言冰云坐在椅子上,面色冷静,指指他面前的案卷:“已经得了。”

  范闲大惊,说道:“这么快?”他也懒得再看案宗,直接问道:“结论?”

  言冰云冷冷说道:“信阳每年往北齐和东夷城走私的数目极大,表面上地亏空是由东宫太子那边造成,但实际上最大的一笔数目,都是经由明家交给了二皇子。用来收买朝中的官员。结交各路的封疆大吏,所以大人地判断不错。二殿下的背后就是长公主。”

  范闲皱眉道:“明家?崔氏的姻亲明家?”

  “正是。”

  “这么大一笔数目,是怎么从内库调到二殿下手中的?”范闲请教道。

  “当然不能走京都的线,是从江南那边绕过去,中间由几家皇商经手之后分散,由下而上,再由二殿下统一支配。”言冰云看了他一眼,“过程很复杂,写在案宗里,大人有什么不明白的地方,直接看就好了,用说的话比较复杂。”

  范闲没有理会他语气里对自己能力的置疑,只是陷入了沉思之中——自己地判断是正确的,他深吸了一口气后说男翁迥芰俊?

  经它这么一提,段无及脑海中顿时灵光一闪,努力的凝神观察周围疯狂涌动的星云,可是他现在的精神力有等于无,能够吗?”

  范闲反问道:“长公主与二皇子做的如此隐秘,但是我们却轻易查了出来,难道你以为宫中不知道?咱们那位陈院长能不知道?”

  “宫中就算有所警惕,但一定手上也没有实据。”言冰云缓缓低下眼帘,“大人不要忘了,一处死去的头目朱格,一直是长公主的人。这个案子,如果不是大人如今独掌一处,而其余地部门全力配合,根本不可能查出来……所以如今地情况是,大人如果真的将这案子揭开……京都必将大乱。”

  他说地很冷静,但范闲却从话语的背后听到出一丝冷酷——能这么快查出来,除了监察院恐怖的资源之外,有很大的程度依赖于言冰云那超绝的能力——而很明显,言冰云并不愿意自己查的案子让一向表面太平的庆国朝廷因此大乱。

  归根结底,言冰云并不是忠于范闲,而是忠于陛下,忠于庆国,忠于监察院。

  范闲看了他一眼,说道:“你知道压下这件事情,意味着什么吗?”

  言冰云摇摇头:“我只知道这件事情如果被掀开,您的夫人一定是最为难的那位。”

  其实绝大多数上层人物,都知道范闲的妻子就是长公主的女儿,只不过没有人说过而已。如果范闲立意要把这件事情捅破,毫无疑问,不论从哪个方面讲,宫中的皇帝陛下都要做出异常强悍的反应,而林婉儿的处境不免会尴尬起来。

  范闲回京后的所作所为,其实只是想弥补当初用言纸逼走长公主,缓解了皇宫内矛盾的失策。他想要的结果,就是逼着那位或许另有打算的皇帝陛下,在最短的时间内,剥夺掉长公主手中的权力。

  “我尊重我的妻子。”范闲带着一冷寒意盯着言冰云,“但是,我不会因为她的为难,而放缓自己的脚步。”

  言冰云缓缓抬起头来,眼眸里似乎也有些疑惑:“这正是下官不明白的一点,大人,您究竟想做什么?”

  “两个原因。”范闲站起身来,走到书房的窗边,看着缓缓沉下的夕阳,庭院间的一角,一位妇人正在打理着灌木的枝叶,“第一个很简单,朝廷现在正缺银子,南方的大江长年失修,今年堤防缺溃,淹死了几十万人,虽未亲睹,但想来……确实很惨啊,哥们儿。”

  “到哪儿去弄银子赈灾呢?家父这些天就在愁这个问题,本朝的财政状况与历史的历朝历代都不一样,长年用兵耗废大量钱粮,这且不说,来源也很怪异,一年国库所收,竟然有极大的分额必须是由内库调拔而来。内库,是陛下的库房……实际上你我都清楚,那是当年叶家女主人的遗泽,也就是凭借着这些产业所产生的源源不断的银子,才能支撑着庆国。”

  范闲回首眯着眼睛望着言冰云:“而长公主是一位爱玩弄权谋的人,这些年来,内库的银子逐渐地四散到官员们的手中,为她及他换取效忠与权力。说句不好听的,这是在用陛下的银子,挖陛下的臣子。银子都耗在了内耗与官员身上,这天下需要银子的地方,又到哪里去求银子?”

  “银子只是银子,但怎么用却是个大问题,与其放在官员们的宅子里发霉,不如我们把它们逼出来,填到河里去吓水鬼。”

  “所以,我急着查崔家与二殿下,免得咱们的长公主殿下与那位似乎只喜欢读书的二殿下……把咱们庆国的银子都慷慨地送光了。”范闲微低着头,似乎有些感慨,苦笑道:“当然,这件事情揭破后,陛下大概不会严惩自己的亲妹妹,但是就像上次赶她出宫一样,陛下总会碍于议论,好好查一查内库,也会打醒一下二皇子……不过我……大概陛下盛怒之余,会嫌我多管闲事,将我一脚从监察院里踢走,贬的远远的。”

  他伸了个懒腰,脸上挂着纯良天真的笑容:“没办法……希望陛下能让我回澹州就好了。”

  言冰云微微偏着头,面色僵硬,像是从来不认识面前的这位提司大人,喃喃说道:“可是大人您明年就会接手内库,到时候再查,岂不是名正言顺之事?”

  范闲笑了笑,像说别人的事情一样:“咱庆国也没有余粮啊,能早一天堵住内库外流的银子,南边那些遭灾的民众就能多几碗粥喝,旁的事情可以等,可是饭一顿不吃,会饿的慌的。”

  言冰云死死地盯着他,似乎想看清楚面前这位究竟是自己原先以为的阴险权臣,还是位大慈大悲,不惜己身,不惧物议的大圣人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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